中國日報6月10日電(記者 趙旭)"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這是張一南學會的第一首詩。如今,她既是一位中國古典詩詞的研究者和教授者,也是一位堅持傳統風格創作的詩人。
"我當時才兩歲,正在翻看一本帶插畫的詩集,一幅圖畫吸引了我,我便拉著大人讀給我聽。這幅畫對應的正是唐朝詩人劉長卿的這首《風雪宿芙蓉山主人》。"她回憶道。
在中國歷史上,唐朝(618—907)不僅以繁榮開放的社會和廣闊的疆域所著稱,更因詩歌藝術的空前昌盛而為人們津津樂道。在不到三百年的時間里,唐朝的詩人們為后世留下了逾五萬首詩作,使他們所處的時代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黃金時期。唐詩的天空群星璀璨: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高適、李商隱、孟浩然......任何一個名字,都足以喚起人們對古典詩意傳統的深切共鳴。
在這其中,最具代表性者當屬杜甫。2020年,BBC推出紀錄片《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幾乎沒有人會對這一稱號提起異議。
"杜甫精通古典詩歌的格律,潛心探索復雜的節奏和對仗之美。他對色彩極其敏銳,使其詩句充滿畫面感,細膩而生動。" 張一南說。
"他常登高望遠,于山川之間寄托鄉愁,將景與情水乳交融,寫出既富哲思,又深具個體情感與文化記憶的動人詩篇。"
杜甫的詩歌風格寫實,其身后聲譽在其去世近兩百年后的宋代(960—1276)達到頂峰,自此奠定千秋詩圣之名。張一南認為,宋以后對杜甫的推崇與杜詩中所體現的"民胞物與"的精神是密不可分的。杜甫被視為儒家理想人格的象征——一位擁有道德操守且弘揚博愛平等的詩人。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句出自杜甫的名篇《春望》。《春望》寫于755年安史之亂爆發之后。這場叛亂歷時將近八年(755年–763年),不僅改變了唐王朝的命運,也改寫造了唐朝詩人們的藝術生涯。
清代詩人趙翼(1727–1814)曾謂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在悲愴中往往誕生出真摯動人的詩句——這一點,在杜甫及其同時代詩人身上體現得尤為鮮明。他們的創作旅程穿越動亂年代,卻孕育出千古傳頌的篇章。" 張一南說。"縱觀中國歷史,詩歌始終映照著國家命運的起伏,記錄著治亂更迭。"
她認為尤其令人驚嘆的是唐代浩如煙海的詩作中有如此之多的作品流傳到了南宋(1127-1279),也就是雕版印刷相對普及、文學作品的傳世變得相對容易的時期。"一首唐詩,若想流傳至南宋,就要經過安史之亂,挺過907年唐亡后近半個世紀的混亂時代,以及北宋朝的靖康之難,在雕版印刷普及之前,這是何其不易的!" 張一南說。
同樣值得指出的是,盡管唐代名家輩出,但這些人中幾乎沒有人以"職業詩人"的身份出現。張一楠的北大中文系同門、在首都師范大學執教的古典文學研究者檀作文指出,唐代詩人屬于士大夫階層,很多人擁有官職,寫詩并非謀生手段。
"一方面,寫詩是士人教養的標志,是仕途晉升的門檻;另一方面,唐朝廷也為才華橫溢的詩人提供了諸多上升通道。" 檀作文說。
杜甫本人就曾擔任"左拾遺"——雖是低級官職,卻擁有對皇帝進諫糾錯的重要職責。("拾遺"一詞意為"拾取被遺落之事",即在朝廷決策中發現失誤與疏漏。)
"這些人既無財富也無權勢,他們最大的資本就是聲譽與社會的認同。也正因此,他們敢于在皇帝面前直言不諱。" 檀作文說道。
盡管唐朝一度強盛,廣袤的疆域也為其統治帶來了重重挑戰。唐的版圖東抵朝鮮半島,西至中亞邊陲,漫長的邊防線需要年復一年地駐守,大量士兵從各地征調而來。無論是否親歷邊塞生活,許多唐朝詩人都以邊地為題材,創作出一種獨具特色的詩體——"邊塞詩"。
"細讀這些詩作,不難發現唐代詩人內心深處其實崇尚和平,而非一味鼓吹戰爭。"張一楠說,"他們深植于歷史脈絡之中,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張一南七歲開始寫詩,深受母親影響。她的母親是"上山下鄉"那一代知青,因文化大革命(1966—1976)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被迫到農村勞動。"那一代人,很多人用詩來表達情感、紓解苦悶。是母親讓我第一次意識到,詩歌不僅是傾訴的方式,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救贖。"張一南說。
上大學后,她愈發沉醉于中國古典詩詞,"我之所以對古代詩人產生強烈共鳴,或許正因為我也擁有與他們相同的生活態度和哲學。"
檀作文對此深有同感。自2009年起,他在完成教學工作的同時,長期教授小學生古代文學,尤其是儒家經典和詩詞。
"中國詩歌的意義何在?"他說道,"幾千年來,中國詩人不斷吟誦古人的詩句,并在此基礎上寫下自己的篇章。詩歌早已成為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它承載著我們的審美、情感與道德觀。"
"詩是古代中國人的精神存在方式。對我來說,走入這樣的傳統,就像是回家。